盖叫天：不懂可别装懂
今日推送之《不懂可别装懂》录自《燕南寄庐杂谈》，作者盖叫天。文章为一九五九年夏天，盖老在金沙港寓所讨论修改《垓下之战》时的谈话口述。
有些人常在怀里揣个小本儿，遇到什么就拿出来记，“好记性不如烂笔头”，这很好。写文章的人常有个本子，演员，有文化的，也可以有个本儿，为了多熟悉。熟悉的东西多了，就能写好文章，打好本儿。
盖叫天在家中
可不能光指望小本儿吃饭，你没有生活，光靠小本儿上记个一言半语，就想拿来写大文章，那可不成。下农村、下工厂找劳动模范谈话，你对他一点不了解，光是拿出本儿来要他说话，他可不愿说了。有的人没那个生活，认为只要去那里转悠两天，小本儿上记点什么，能写什么好东西？如今写文章不容易，要求严哪。可也有挺容易的，有的人就靠那个小本儿，见人就打开小本儿，张嘴问人的出身、籍贯、祖宗三代，就象旧社会调查户口的。干吗呀！我不“该”（欠）你二百钱，也没欠房租，凭什么受你盘查？
有一回，有位作家，从大老远路来找我，见了面就说：“老先生，您真了不起！你是大艺术家，有丰富的经验。可是还有些人不知道，我要给您扬扬名！请您谈一谈，您的艺术有哪些特点？有哪些绝招？”
说着，他打开一个很漂亮的花本儿，钢笔在中间一夹，说：“您不要紧张，随便说。”我又好气，又好笑，可还得一本正经地听着。心里想：朋友，你别逗乐了！我的事，已经有不少人知道，偏你不知道。一个人要不靠自己下苦功夫，谁能知道？耍嘴皮，写几句空话，就能有人“知道”？
可是我嘴上不说，只是摆摆手，想让他别说了：“同志，您喝水！”可是他一个劲儿地还往下问，因为本儿上还没落一个字。我又打断他：“同志，您歇会儿，哎哟，今天可真热！”旁边还有给我帮腔的：“嗯，不下雨，还真闷呢！”可他听不懂，还要问：“您是几岁学戏的？受哪位名师指点？”
我可不耐烦了，我说：“同志，您平时常看京戏吗？看，我很喜欢。”我又问：“您最爱看哪个行当的？生旦净末丑，哪一路戏看得最多？”他答不上来了，“这个……我都挺喜欢。”我又问：“您看过我的戏？”他忙说：“看过！看过不止一次！”我又问：“您爱看我哪一出？”他答得真快：“《武松打虎》！”“哪个地方最喜欢？”“打虎的时候，打得真狠！”
盖叫天之《武松打虎》
我乐了，原来他光看过我那张“打虎”的照片。其实，武松打虎，并不狠，戏也不在“打”上头。看来他根本不懂“戏”，不能再那样蘑菇了。我就说：“同志，今儿在我家吃饭怎么？”他摇摇手：“不，不，不客气，我回头还有别的事……”“那好吧！您先去干别的事，我有点累了，想歇会儿。”
他只好告辞了。我说这话的意思，也不是吹自己，损别人。我是说，你们写文章、打本儿的作家，你要没生活，就别硬去凑合。别老是捧着小本儿到处记材料，指望这点儿是当不了大作家的。要是你一点也不懂得炼钢，硬要写一部炼钢的书，就像那人来盘查我那样，你赶到炼钢炉子边，也是打开本子“调查户口”，工人师傅火起来，就把你撂进炉子里去了。你不是要体验炼钢工人炼钢的滋味吗？那就到炉子里去尝尝。
说实话，我很尊敬作家。可我不尊敬那些什么也不懂，什么也不想学，又装得什么都懂的人，还好“摆谱”，好吹牛，我倒真有个“绝招”：“同志，您想靠我的事儿给您自己扬名，那容易，您就写一本书，叫《盖叫天怎么唱＜贵妃醉酒>的》，大家都乐了，你也“成名”了。
（柳河整理）
（《燕南寄庐杂谈》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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